作者：张万军，西南政法大学法学博士，内蒙古科技大学法学教授，内蒙古钢苑律师事务所律师。
一、本案基本事实及裁判观点
2012年至2015年间，陈某某、王某某虚构某龙公司上市前景，设计层级化传销模式招募代理商：参与者缴纳900元加盟费后，可通过发展下线晋升层级并获取返利（准代理至市场总监共五级），直接或间接发展人数直接决定收益。二人明知公司无盈利项目且负债累累，仍以“高返利+股权赠送”诱骗30余万人参与，非法收取加盟费3亿余元。资金链中仅1.7亿用于返利，716万用于运作，剩余1.6亿被私分。
重庆两级法院认定，二人行为同时构成组织、领导传销活动罪与集资诈骗罪。因传销是实施诈骗的手段，且截留资金、虚构偿付能力等事实充分证明其非法占有目的，最终择一重罪以集资诈骗罪判处陈某某无期徒刑、王某某有期徒刑十五年。（案例来源：人民法院案例库《陈某某、王某某集资诈骗案》，入库编号：2023-03-1-134-001）
二、法理分析：传销与集资诈骗的竞合逻辑
（一）两罪非排斥关系
组织、领导传销活动罪（《刑法》第224条之一）与集资诈骗罪（《刑法》第192条）的保护法益存在交叉。前者侧重维护市场经济秩序与社会稳定，后者重在保护公民财产权及金融管理秩序。本案中，传销模式成为集资诈骗的载体：层级架构、发展下线返利等传销特征，实质是为掩盖“借新还旧”的庞氏骗局。正如裁判所指，当传销活动以非法占有为目的，且骗取资金规模达到刑事追诉标准时，必然触犯集资诈骗罪。
笔者注意到，实践中常有辩护人主张“传销犯罪与诈骗犯罪互斥”，认为一旦符合传销罪名即排除诈骗认定。此观点忽视了犯罪构成的动态复合性。传销活动中的“骗取财物”要件，与集资诈骗的“虚构事实非法占有”具有天然关联性。若机械适用“非此即彼”思维，将导致对顶层组织者主观恶意和危害结果的评价不足。
（二）非法占有目的的认定是竞合处理关键
本案裁判要旨的核心突破在于：以资金去向反推主观目的。法院重点审查了三项核心事实：
1.基础真实性缺失
公司注册资本系借贷验资后抽逃，持续依靠借贷运转，无实际盈利项目。所谓“上市计划”纯属捏造，这与传销活动中常见的“虚假经营项目”特征吻合。
2.返利机制不可持续
要求3个月内返还150%加盟费，900元加盟费连返3月共1350元，叠加层级补贴，资金池必然崩盘。此种“击鼓传花”式设计，本质上依赖新增加盟费支付旧债。
3.资金截留私分化
截留的1.6亿元中大部分被私分，仅4.7%用于所谓“运作成本”。这与正常经营中资金用于再生产或投资的模式截然相反，凸显侵占意图。
张万军教授指出，本案中，若资金主要用于维系骗局或个人挥霍，而非可产生收益的真实投资，即可推定非法占有目的。本案中，返利金额与运作成本之和已远超截留私分款1.6亿，更印证整个系统仅为敛财工具。
裁判要旨再强调，以非法占有为目的的传销，本质是集资诈骗的工具。两罪竞合时，择重罪处罚既符合刑法全面评价原则，亦体现对金融犯罪“零容忍”的司法导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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